十五岁以前,妮子特别喜欢夏天。
她喜欢夏天里穿着那件低胸无袖的碎花长裙,飘逸在柳荡花摇的河堤,展示自己玉臂美颈和窈窕的身姿。喜欢掠水翻飞像轻呢软唤的燕子。喜欢和煦的清风拂在发际、拥吻光洁肌肤的爽滑。
没想到,十五岁这一年的夏天,一场灾难彻底摧毁了妮子示美的权利。
暑假里,妮子和同学结伴去松山。紫色的野葡萄,杏黄色的散菊花,一路把他们诱进了深山。为了摘采那朵绚丽在杂草丛中的野菊,她扑到了电网上。
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座落在深山坳里的火药库附近。管理人员为防止闲人接近危险重地,在四周拉上了铁蒺藜和电网。所幸的是,她站在一个陡坡上,接触电网的瞬间,摔倒了,滚下坡去,就这样妮子捡了一条命。
妮子浑身裹满白色的纱布,躺在雪白的床上,望着垂着白幔的窗外,一棵梧桐正在阳光下有点招摇的摆动满身的大叶子。泪像线一样的滑下眼角,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的青春没有了。
医生对妮子的爸妈说,这孩子捡回一条命。而她却在很大的一段时间里,躲避人群,生不如死的折磨令她不敢张开嘴巴,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止不住哭。
电伤像细腻软滑的丝绸上溅布了硫酸,妮子细白丰腴的双肩、莲藕一样的双臂和美胸被烙上了梅花一样紫褐色的斑痕,她再也无法一览无余的展示自己的玉臂 和丰肩。她收起了所有短袖、无袖、开领裙衫,三伏天,也是森严壁垒,夏季在妮子十五岁的花季成了炼狱。对于爱美的女孩子,再没有比剥夺她展示美的权利更残 酷的了,妮子觉得自己的青春无色了。
那时,除了上学,她几乎足不出户。渐渐的爱上了在清晨或黄昏里,躲在粉色的窗纱后面看小院的趣事。她家住在一幢小楼里,小楼共住六户人家,楼下面是个小院,每天从窗子可以看到出出进进的同楼的邻居。
小楼里,小彤和妮子差不多年纪,是家里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脾气很娇。她有了高兴事或生气的事,爱跑到妮子家,缠着她嘀嘀咕咕。呢子挺讨厌她,她有那么光洁白嫩的肌肤,夏天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衣裤,露在外面的皮肤闪着光亮。
那天细雨霏霏,小院很静,各家的自行车、摩托车都披上了雨布,只有那棵细长叶子的椿树在雨只抖动着。
妮子看见小彤短衣短裤跑出来,一会儿,雨水就在她光溜的肩头胳臂和长腿上滑落。一会儿她妈妈追出来,牵着她进楼了。接着,妮子家的门被敲响,是小 彤。她委委屈屈地跟妮子说,她的独舞要参加比赛,她妈妈不肯给她做一件无袖低胸的长裙,那个舞蹈有好几个旋转的舞姿,长裙旋起来才有味道。她抽抽嗒嗒地 说,她妈妈竟然把自己过去穿过的长裙找出来让她穿,穿上像肥婆一样。
妮子看着她,心里有点高兴。她被自己变得如此恶毒吓住了。
小楼对面的平房,住着一对孤苦的老夫妻,他们没有工作,靠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每月给的微薄的生活费生活。老头儿有严重的风湿症,在夏季里也穿着棉衣裤。从他们开着的后窗看进去,屋里很黑,有股类似发霉的味道。后窗上总摆着一碗剩饭菜,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纱布蒙住。
有淘气的孩子,把手伸进铁栏杆去抓碗里的东西,有时候抓在手里的是一把盐豆,有时候是一把花生米,有时候是咸菜或一手菜汤。老夫妻知道吃的东西放在 那里经常被偷,却依然放在那里。有一次,妮子看到一个脏乎乎的男孩子,在抓碗里的花生。一把不过瘾,再抓一把放在口袋里,这时,老太太掀门帘进来了,看到 了那个小男孩,连忙退了回去,小男孩差不多把花生米抓光了。
妮子看到了这一切,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小彤拉妮子去对面的老奶奶家,说他们的孙子和孙女来看他们了。妮子也感觉很稀奇,从来没见他们家来过客人。
在小院里,她们看到这对老人抱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满脸的泪。妮子见小彤把手里的一个纸包打开,对老奶奶说,奶奶你怎么忘了给他们吃糖呢?老奶奶先是 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忙接过那淡黄色的纸包,招呼两个孩子和妮子她们一起吃糖,妮子看见纸包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在阳光下真好看。
那一瞬间,妮子心里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跑掉了。
她从衣柜的底层找出小布包,那是她受伤后收起的念物,她的无袖低胸长裙。
妮子悄悄的走向小彤的家门,似乎感觉自己正走出一片疤痕地。是呵,身体上的疤痕可以用衣服遮住,心灵上结的疤痕用什么遮呢?其实用什么遮都没有用,就用行动,把心灵上的疤清除了吧。
妮子仿佛看到小彤在舞台上旋着,旋得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