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七岁了,父亲牵着她的手去乡卫生院第二门诊部看病。一路上,父亲咳得厉害,咳得肩膀不断地抖动着,连脚步都踉跄起来,摇晃得厉害。到了门诊部,父亲好话说了一箩筐,左讲价,右讲价,才极不情愿地掏出一把零钱,大夫终于给他打了针,再塞给他一包用报纸包好的中药。
父亲把中药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拉着她的手往集市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向右拐个弯,熙攘的集市上好香好香的味儿就扑面而来。她不觉吞了一口唾沫,想起了儿时熟悉的牛肉面的味道。父亲放慢了脚步,低头看着她:“走,我们去吃碗牛肉面。”
原本牵着父亲手的她,突然抽回了手,摇头:“不吃了,家里还有馍馍呢。”都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她也不例外。她知道,她先头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因病夭折了,现在父亲又染上了恶疾,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了。家里每一分余钱,都要留给父亲治病,道理,她懂。
父亲没有让她犹豫,拽着她,走进了面馆:“老伙计,来碗牛肉面。”
漂着牛肉末和葱花的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还加了一碟让人垂涎的凉拌海带丝。父亲只捞了几根面留在自己碗里,就把剩下的一大碗面推到她面前。对于极少上集市的她来说,一碗面的诱惑也着实太大了,再说,她确实是饿坏了,面很快下了肚,包括那碟海带丝。她一抬头,父亲正看着她:“慢些、慢些,我们不赶时间。”
吃完面,父亲付过钱,抽过一卷烟丝,才缓缓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他们影子就在午后的阳光里交替着。“回家后,不要把吃面的事告诉你妈。”她看着父亲恳求的眼神,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想父亲这话必定有父亲的理由。
打那以后,父亲每回去集市看病都会带上她,看完病,再绕道去集市吃一碗牛肉面。暖融融的面馆里,一碗香喷喷的漂着牛肉末和葱花的牛肉面,还外加一小碟凉拌海带丝,合起来就成了她七岁那年最美好的回忆。
也就是那年年关,父亲终究是没有挨过,撒手去了另一个世界。她和母亲从此相依为命地过日子。那一碗牛肉面的往事,她开始是遵守父亲的承诺,后来是不愿提起,也就一直搁在心坎上,成了独守的秘密。毕竟,每一点心酸的往事,总要勾起母亲心灵里那根脆弱的弦,然后悲伤不止。
多年以后,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大学毕业了,决定南下工作。将要远行的前夜,母亲拉住她的手:“你终于长大成人了,那是他用命换来的长大啊。”母亲看了看那张悬挂在堂屋墙上的黑白相片,流着泪:“他该拿的药没有拿全,从药费里抠出一部分钱,给你吃面了。那年,你是患了严重的营养不良症,他这是在以命抵命啊!”
当然,这些是母亲在父亲死后,从集市面馆老板那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