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男人的辫子和女人的头发,鲁迅先生作品中一再提及。年少时学过的《藤野先生》一文,是这样写清国留学生的辫子的
“……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当时年纪小,读时只觉可笑。最近重读鲁迅先生作品,突然体悟到:原来男人的辫子,和女人的长发,都是某种象征,算得上是时代的烙印与标记,不能轻易剪掉。
鲁迅先生书中头发的故事:脑袋上的一小步,社会自由平等的一大步
清政府将亡未亡之际,男人脑后辫子的各种造型,是民间群众无所适从地表现。
在国外留学的,剪了辫子,回得国来,迫于国内形势之不明朗,又弄条假的辫子来个“狗尾续貂”。担心没了辫子,被误认为“革命党”,是会有杀头风险的。我们且看看鲁迅先生小说中,浙江绍兴乡下,故乡鲁镇人们的各式表现吧。
小说《风波》里,村民七斤,某日去鲁镇被一伙人纠住剪了辫子。当时清政府已被推番,剪就剪了吧,七斤和家人并不在意,剪了倒方便。一段日子后,七斤忽然地在鲁镇咸亨酒店听说:皇帝又坐上龙廷了。
皇帝坐不坐上龙廷跟民间百姓的关系本不甚大,七斤一家本也不甚在意。可是突然地,村里的赵七爷以一种久违的姿态出现。他的大辫子在大清倒台后就用布蒙着,盘在头顶。如今却梳得整整齐齐放下来。他来到七斤家,看着七斤没了辫子的脑袋,叹息地说:没了辫子是要被杀头的!张大帅率着“辫子军扶皇帝坐上龙廷了。
七斤要被杀头的“罪名”就这样定下来了,本来七斤因为天天去镇上,颇多见闻,村人皆高看他一眼,自从有了“杀头”的罪名,村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七斤一家则活在恐惧里,日日苦恼哀叹。
不过没多久,七斤就扬眉吐气了,因为皇帝又不做龙廷了,他自然也就不会被杀头。这时节,再看赵七爷,又乖乖地把大辫子用布蒙着,盘到了头顶。
《阿Q正传》里男人的辫子也有类似经历。钱家的少爷出国留洋,剪了辫子回来,阿Q看不惯,称他“假洋鬼子”。阿Q曾因骂他“秃儿、驴”被他用棍子狠狠打过。可及至革命党进城,他没辫子的头立即被阿Q认定为革命党的标志,阿Q为了和革命党搭上关系,赶紧去投奔。
赵四爷家的大少爷亦如是。革命党进城后,他盘起了辫子,和假洋鬼子一道去“革命”。此两人所谓的“革命”就是大闹尼姑庵,一通打砸抢。阿Q自然有样学样,就连阿Q看不上眼的小D也学样,盘起了辫子。
所以,形势混乱的年代,男人头上的辫子倒像政治风云晴雨表,人们盘辫子为保命,剪了辫子怕没命,不剪辫子又怕被革命党革了命,于是把它盘起来,盘放自如。
这样一种不剪辫子却盘辫子的做法,足可看出小民的心态,他们左右不定,狐疑,观望,典型的墙头草两边倒,说得难听些便是见风使舵。
《头发的故事》一篇中,讲得是一位留过洋的人,在国外图方便剪了辫子,回来国内,发现大家都有他没有,被所有人敬而远之,轻视,嘲笑,生出很多愤懑来。于是又续上假辫子,后来发现续了假的也改不了被人耻笑,故此就摘了假的,光明正大地出门。
这是个剪了辫子发现利益受损而愤愤不平的人,与《阿Q正传》中钱家少爷阿Q口中的“假洋鬼子”属同一类型。他们剪辫子是为了国外生活方便,回国因为没辫子大感处处受阻便牢骚满腹,所以他便抡起手中的棍子对付轻视污蔑他的人。但凡有人再因辫子对他不敬,他不再多言,抡起棍子便打。这就是他没了辫子之后为自己行方便的手段,所以当阿Q在咸亨酒店门口骂钱少爷“秃儿、驴”时,他抡起棍子就朝阿Q头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