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小时候,父亲因肺部疾病在歌乐山住院疗养,同病室有位病友是二胡高手,那精湛的技艺令父亲钦佩,他于是开始学习拉二胡。
想起在父亲拉琴时,我经常爱坐在他面前的小凳上,静静地倾听那悠扬的琴声。5 6 1 2 3 5 6|6 1 6 5 3 5|6 1 6 5 3 5|6 1 6 5 3 5 6 3|3 5 3 2 1 2……,父亲的琴技虽说不上高超,却也一板一眼,中规中矩。他常常爱在拉琴时用一只脚踏着节拍,目光深沉,似乎看得很远,很远,完全沉浸在乐曲的意境之中,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音乐的天地里。听的多了,我也逐渐知道了不少二胡曲子:采茶扑蝶、二泉映月、梅花三弄、彩云追月、病中吟等等,熟悉了那些优美的旋律,并且也喜欢上了二胡。
我也曾偷偷地取下挂在墙上的胡琴,照着父亲的模样拉,这才发现,拉琴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时心想,就算要达到父亲的水平,也不知要学多久才行呢。当然,父亲以后也教过我拉琴,见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一再告诫说做事不能急,要一步步来。但因我不能坚持练习,始终不得要领,没能把二胡学好。不过,经过这件事,我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如果既无天赋又无恒心,是难以成事的。
父亲是四川大学经济系毕业的,他曾经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够成为一名银行专家。于是,他在努力工作的同时,又积极学习经济和金融理论,想在银行业务上有所建树。为此,他常常因繁忙的工作和学习而熬夜。父亲有着强烈的事业心,然而,与他强烈的事业心不相匹配的是他并没有一副强健的体魄,由于长期休息不好,过度劳累,使得肺部疾病多次复发。“心欲奋飞病在床”成了他后半生的人生写照。慢慢地,父亲拉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就越来越难以听见那些曾经熟悉的琴声了。
我到农村后,遇到了几个爱好乐器的青年,其中主要的乐器就是二胡。有一个叫明珺的青年,琴技尤其娴熟出色,演奏颤音时手指像蝉翅般抖动,令我十分倾慕。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奋练习,我居然也渐渐能拉几首难度不是很高的曲子了。为了学琴,我把父亲闲置的琴带到了农村,和同伴的胡琴一比较,才发觉我家的那把二胡其实是不上档次的,琴身较轻,音质不柔和,尤其是高音明显沙哑,那时,我真的好希望能有一把音色柔美、档次较高的胡琴啊。
遗憾的是,当几个要好的年轻人各奔前程后,没有了兴趣相投的人,我也就没有再继续拉琴了,而且这一搁竟然就是几十年。
父亲最终没能摆脱病魔的纠缠,在和疾病苦苦抗争多年后,还是带着遗憾离去了,从此,我再也听不到他那悠悠的琴声了。
前些天,我从一条小街经过,偶然看到有一个老者在路旁摆放着几把二胡和几支短笛在卖,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父亲拉琴的往事,忍不住走过去,看到其中有一把全新的二胡,外观漂亮,深棕色,有琴托,琴的皮膜鳞纹均匀清晰,感觉很上档次,经询问,要价一千元,觉得太贵,看了一阵,只好悻悻地走开了。事后,想着以前曾梦想拥有一把满意的琴,心中就一直纠结,惦记着那把琴,又去看了几次,经不起这把胡琴外观的诱惑,终于以六百五十元的价格买了下来。
我拿着这把新买的琴,兴致勃勃地一拉,这才发现,我的琴技已近完全荒废,几乎就是从头开始学了。但拉起琴后,就想起了父亲曾经拉过的乐曲,自然就从那些至今尚能忆起的曲子拉起,采茶扑蝶、彩云追月……。毕竟以前学过,恢复起来还是很快,仅五、六天时间便能顺畅地拉出这几首曲子了。
在接连练了几天琴以后,我渐渐发现,这把看似外观漂亮的新琴除了琴身是红木制作,手感比较沉以外,其实音质和父亲从前那把琴相差并不是很大,我真的有些困惑,究竟是我的琴技不好呢还是这把琴确实不算好呢?心中颇有些扫兴和失望。
5 6 1 2 3 5 6|6 1 6 5 3 5|6 1 6 5 3 5|6 1 6 5 3 5 6 3|3 5 3 2 1 2……,当我再次拉起二胡乐曲,听着那悠悠的琴声,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想起了父亲当年拉琴的样子和那深邃的目光,想起了他一生中的种种不幸,不觉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