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农历的七月中旬,妹妹在微信群里发了几张图片,正是家乡收割稻子的场景,金色的稻浪与蓝天绿树、村庄房舍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眉黛青颦的水墨油画。望着那些久违又熟悉的风景,我感慨颇深。曾几何时,我已把这些春耕秋收的季节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显然,这个时节已过了处暑,而我居住的江南,稻田才刚刚拔节生长,还不曾灌浆抽穗。
一说起稻子,似乎就感觉有一阵乡野的风扑面而来,那是来自故园的稻香,即使多年不曾亲临体会,依然没有什么可以取代这种香在我心中的纯度。当然,说起稻子自然也就想到荸荠了,当我问起妹妹有没有寻见荸荠时,她突然大笑不已:“亏你还想得起这个,早在十几年前,母亲还在种稻时,曾经回去帮忙时就已经看不见了”。尽管我也轻轻笑着,却还是感觉好失落。在我的印象中,荸荠,它们总是与水稻咫尺为邻,又互不相干。而对于庄稼人来说,就算荸荠长得再好,也无人问津,怎么能够与稻子带给生活实质性的巨大作用相比呢,可孩子们不会关心这些,荸荠,可是他们心中的美味佳肴啊!时光飞逝,一路的行程屐痕终将渐行渐淡,唯有那些伴随着纯朴的泥土味和童年的欢声笑语,是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眷恋。
荸荠,又名马蹄、水栗、芍、凫茈、乌芋、菩荠、地梨等,属单子叶莎草科,为多年生宿根性草本植物,表面光滑而有光泽。顾名思义,它的形状与这些别名都有一定的关联性。比如:状如马蹄、外表像板栗的水栗、泥中结果称地梨。尽管荸荠可做蔬菜,蒸、煮、凉拌出很多花样的特色菜肴,还可以做药引子治病以及滋养身体,但我更喜欢当做水果生吃。
荸荠皮色虽然是紫红色的,看起来有些老气横秋,并有短鸟嘴状顶芽及侧芽,但肉质却洁白脆嫩,味甜可口,作为时令美食,尽管它不名贵,我觉得,肉质堪可与南方的名果椰子肉媲美。荸荠拿在手里很小且扁圆形,不像苹果那么又圆又大,因此,吃的时候比较费力,用水果刀削皮很容易划伤手指,或者削去太厚的果肉,那就太可惜了,荸荠的果肉完全没有甘蔗的渣滓,很是爽口。不过,近几年,已经有人发明了不锈钢制作的荸荠削皮器,对于吃法也更加讲究,只是现在由于普及程度有限,随处可见的机会不是太多。
小时候,生活在乡村,多么美好!每天在鸟鸣声里醒来,呼吸着纯净的空气,放眼青山如洗,绿水如镜。我的家乡是典型的川东盆地,延绵起伏的群山上,是四季常青的松柏树,与山腰上的庄稼相映成画。站在村庄的路口往下看,是更低的盆地中心,那里是一片一片的稻田,一条清溪从山顶蜿蜒而下,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顺着稻田一路弯弯曲曲,连接着对面的山,而对面山脚下就是集镇与学校,尽管从山腰过去还有一条平坦的马路相通,但是我们更喜欢三五成群一起走稻田边的小路。尽管,还会爬坡上坎,跨河越沟,心情却是多么美好,而更美好的是赏一路的田园风光,更有荸荠可寻!
已经记不清荸荠具体在什么季节最为繁盛,从春天的犁田耙地到秋天的丰收场景,只要路过田野,都如一场盛世的邀约,左边是稻田里的生机怏然,右边是小河里的鱼虾成群,脚下是摇曳的花花草草,随意坐下来,便可聆听风声、流水声、蛙鸣虫叫,都是大自然和谐的交响乐。倘若谁发现了稻田里或者浅水沟有荸荠可采,总是会立即高挽裤管,脱下鞋子,奋不顾身地跳下去,猫着腰穿梭在水里,并且准确无误地区分稻子与荸荠的不同,然后从水中把拖泥带水、连根带果的荸荠扔到田埂上,等不及的馋嘴孩子总是嘻嘻哈哈跳过去抢到自己面前,麻利地摘下荸荠,清洗干净,如果没有水果刀,就用牙齿一小口一小口地嗑掉一圈薄薄的皮,然后一口吃掉,那是多么享受的事。哪一次不是当最后一缕夕阳快要落尽,才抹一抹满嘴的清香,踏歌而归。
其实,印象里好吃的山珍野味以及童年趣事还有很多,然而荸荠,却最能拨动我潜伏的记忆。这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清甜可口,更是由于它曾带给了我童年许多欢乐。
这些年,我总是会抽空去乡村阡陌走走,不为了看风景,只为了那里生长着与故乡同样亲切的植物。我一次次心无旁骛地走过,静静地看它们井然有序地生长、开花、结果、枯萎、轮回,在这个过程中遥想着当年的那个我。即使时光把故乡与我的距离在不断地拉长,而在某一瞬间,我仍会惊喜地发现,我的快乐与忧伤依然饱满。
稻子又飘香,穿越三千里,温暖我逐渐苍老的心房。而今,荸荠虽然无处找寻,但在每一年的稻子黄熟时节,这种甘甜便从我心里一跃而出,它伴随着我的乡愁在流年的风声里一直茁壮成长,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