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成语,出自大文学家陶渊明之笔。
陶渊明出生于东晋末期。爷爷陶茂官曾做到武昌太守,只是老爹陶逸命运不济,在安城(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宾阳一带)太守任上死得早。那阵子小渊明才八岁,靠着祖荫和上辈子留下的一些田产,紧紧巴巴地过日脚。人倒是长大了,可家业荒得也差不多了;所幸读了一肚子经史典籍,写得一手妙笔惊俗的好诗文,也很有一股子济世救民的大抱负。只可惜,咱这位饱学的陶姓五柳先生太过于好酒了。都快到而立之年了,显见得穷困潦倒,居处壁裂顶漏,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短褐烂衫,三天两头揭不开锅,哪还有钱打得起酒呀!好在先生人缘不赖,口碑甚佳,亲朋故旧全都乐意招待他;他也满有酒德,虽说到了人家酒不喝罄不算完,可是喝多醉也不闹哄,总能自觉地返回自家去。
说到陶渊明性嗜酒,人们不能不感叹他的外公孟嘉。陶渊明的外公行为冲淡自然,颇有老庄之风,临事机变洒脱,以盛德服人,甚得仕宦器识。其人天生擅酒,早年桓温挂帅征蜀,连战皆捷,打到巴楚龙山,正赶上重阳节,便大摆酒席欢宴群僚。酒宴上孟嘉是一杯接一杯地豪饮,山风吹落了头盔也毫无反应;有人欲提醒他,桓温立刻语示左右,切莫惊动,想看看他醉后的举止形态到底如何。只见孟嘉又喝了好一会儿即起身如厕,桓温立命侍从拣起头盔放置孟嘉坐处,又令快手文人书写讽喻之辞搁于盔边。孟嘉返回,见盔边的文字后取过纸笔边饮边答,须臾而就,其文字迅捷华美,绝无醉意,令桓温及四座无不叹服。众所周知,我国向有“杜康造酒刘伶醉,一醉三年”的传说,而这位刘伶即是晋代最大最知名的豪饮酒狂,只是刘伶每饮必醉,因此得了顶“醉鬼”的堂皇桂冠。如此看来,陶渊明的外公比之于其前辈刘伶,能饮“多不乱”,真可谓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了!陶渊明无疑自母体育胎时,就得了外公孟嘉“酣饮”因子的遗传。
其实对陶渊明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人,还得说是他的曾祖父——东晋勋臣、一代儒将,官拜大司马的陶侃。
陶侃生于东吴末叶。吴亡,举家迁徙浔阳。不意晋世更乱,荒淫的西晋武帝司马炎将灭亡的魏、蜀、吴三国后妃美人及达官贵胄的佳丽统统抢入后宫,蓄养椒房成千上万,忙活得老东西上哪屋睡觉都不会抉择了,竟然坐辆羊拉的彩车,任羊停在哪房门前就在哪房中鬼混;尤其令国人匪夷所思的是司马炎立太子,居然挑了个先天痴呆的傻儿子,也就是后来被凶残歹毒、乱政专杀、满世界拉面首填其欲壑的又黑又丑的恶皇后贾南风鸩死的亲夫晋惠帝司马衷;傻皇帝的确傻得可人,拉尿不知,饥饱不懂,禽畜不分,任人捏咕。他在位二十来年,贾南风日夜折腾,司马家诸王也不含糊,争权夺势的“八王之乱”足足打了近二十年,黎民百姓遭浩劫天殃,难觅生路,只有黄泉一条道好走。水深火热中,年轻志高的陶侃与贤惠的寡母过着贫苦艰辛的日子。为了陶侃的前程,慈母甚至剪断长发换钱待客,祈望客官能为儿子延誉,使之所学有归,得展抱负。陶侃崇尚儒学,纤密好问,能文善断,事母至孝,于国忠勇,从一个小小的县吏,凭着勤奋干练直升至龙骧将军。他不畏权贵,在武昌任上,闻听长江屡屡有过往商船遭强匪抢劫,伤民无数,搞得郡里恐怖,人心凄惶,便挑选数十高手扮作商人随船预伏,果然擒获强匪二十多人,一审竟是皇亲、西阳郡王司马羕命将士化装所为,同时审出了历次抢劫财物的豪巨。案情是弄清了,可衙中人吓坏了,都劝陶侃赶紧放人赔罪了事。陶侃却大义凛然地说:“我为朝廷保境安民,漫说他郡王亲兵犯法,就是羽林军违法,我也一样治罪!”当即将所擒“盗匪”枭首示众,并亲率官军包围郡王府,逼司马羕交出了所抢的财物,把个司马羕治得服服帖帖。陶侃统军四十余年,所率大军南征北战,平叛定乱,拯救东晋皇室于危倾,却居功不傲,勤政理民。他雄毅有权,明悟达观,行军不扰百姓,服夷政出宽泛。当时名流如谢安等人,无不赞“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曹操),忠顺勤劳似孔明(诸葛亮)”,陶侃受封长沙郡公、大司马,都督八州诸军事等显职高位,朝野俱皆叹服……陶侃勋德如此炳耀,却独有一奇,就是在酒鬼辈出、酒徒糜烂的两晋时代,独其能节制少饮,无论任何场合,谁人相劝,决不过限。人问其故,他含泪答说:“年轻时,我因醉酒失态,慈母痛心不已。其后母亲仙逝,我跪灵立约发誓,决不因酒误事,故而不敢越轨。”
不难看出,陶渊明身上明显地附着先人的影子。他景仰曾祖,亦钦慕外公,骨子里既有儒家济世救民的理想,又有道家无为遁世的无奈。他也曾经苦苦奔走于官场。然而东晋已然成了只烂透的地瓜蛋,从内里往外淌着腐水,裸露着败相,显见得难容忠耿正直的才干志士。因此“少有高趣”的陶渊明进入仕途,遇上个有点儿人味的主儿拉巴他一下,也只是给他个闲差,蹭碗饭吃罢了。就这样蹉跎过了不惑之年,才当上个仅仅坐了八十一天的彭泽县令。
东晋的彭泽县城在今天江西九江市东面的湖口县柳德昭村,北边靠着长江,南面卡着鄱阳湖的湖口,过了湖,往西南翻过庐山就是陶渊明的家乡。这时的陶渊明虽说早已看透了皇家官场的黑暗腐朽,但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给家乡百姓做点儿好事,他还是到了县官任上。到了任,他并没急着应付县内的官绅豪富,而是一身粗布衣裳悄悄地察访民情去了。谁都知道陶渊明最爱喝酒,而今喝得更邪乎,且沾嘴一准儿醉,而且还成心要让人们看见自己的醉态。他这种沾酒就“醉”的形象在今天看来,决不是好事。可是在东晋苟延残喘的年月,大多正直而有才能的官员无不用酒来浇灭胸中的窝火,同时又用沉迷醉酒来麻痹皇帝及其走狗的猜忌和监视,让他们觉得自己不过是个酒肉之徒,既没野心,也无反心,从而放松对自己的疑戒,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
这天,走得天已尽黑的陶渊明,早已错过了饭点。夜半时分,又累又饿的陶渊明和一个随从吏员总算走到了县城西门外的江桥镇,发现镇边一家豆腐店还亮着灯。二人敲开门进去,原来店家正在磨豆腐。陶渊明说明了来意,店家一听是自己心仪已久的大诗人陶县令,忙置酒备办了几样豆腐菜,端上来歉疚地说:“家里穷,没有鱼肉,几盘豆腐小菜,请大人将就着用吧!”望着面前洁白如玉的豆腐和红根嫩绿的拌菠菜,陶渊明不禁脱口赞道:“清香白玉版,红嘴绿鹦哥。妙不可言呀!”并邀请店家同坐共饮,不住地夸赞酒香醇正,豆腐筋道味美,还问了豆腐的制作、品种和店家的生计情况,直劲儿说这酒喝得痛快,不会醉人,走时连声道谢,坚持付足了酒饭钱,感动得店家直呼陶大人清廉,陶大人真是青天呀!而陶渊明却摇摇头,指着店家新做的豆腐慨叹道:“豆腐,我七尺男儿尚不如你清白!在这浑浊肮脏的官场,我还要‘为五斗米折腰’,屈事那些权贵小人,真是愧对百姓啊!”没过多久,店家果然听到陶县令挂印归隐田园去了。原来上头派了个芝麻粒儿大的狗官儿下来视察,非要陶渊明官服官帽穿戴齐整,恭恭敬敬地去拜见他。陶渊明心说,什么玩意儿!要我穿戴好拜他狗东西,干脆说你想要我压榨百姓,拿肉包子喂你这条恶狗,得了呗!陶渊明一气,就摔了乌纱帽,携妻小回家乡去了。
陶渊明回到家乡,亲自下田耕种收获,安贫乐劳,自食其力,饱享田园风光之趣。但他仍旧怀有强烈的忧国忧民之情,农耕之余亦勤于笔耕,写了不少传扬后世的好文章。其中他十分得意的一篇就是《桃花源记》,那上面表述的即是他一心向往的远古无怀氏和葛天氏时代那种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的淳朴自然、平等无欺的理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