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床人
我观察他好几天了
每天早晨七点前
他都会出现在我楼前的
健身小广场上
但他不打拳也不跑步
只是呆呆地坐在水泥凳子上
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吸烟
然后低下头
把十指插入
他凌乱的头发中
这让人心疼的一幕
与周边晨练的人格格不入
也因此吸引了
不少异样的眼光
我断定他
一定是一个陪床的人
是陪他的妻子孩子还是爹娘？
怕是亲人得了十分缠手的病吧
不然目光怎会如此沮丧
他每次呆的时间都不太长
临走时总会捡起那几个烟头
放入不远处的垃圾箱
在我居住的这个小镇上
这个弯腰的动作并不寻常
多希望他是来陪妻子生产的啊
那样一声婴儿的啼哭
会把他的世界瞬间点亮
可是
可是
在我居住的这个乡镇卫生院里
却没有一张产妇的床
落寞的老妻
三年前儿子去外地工作
离家前依依不舍
你“若无其事”地挥一挥手
不要婆婆妈妈
家里还有我们仨
从未离开过家的女儿
今年去县城读书成了寄宿生
你依然故作轻松
叮嘱女儿吃好学好别想家
放心吧！家里还有我们俩
昨晚去应酬我半夜回到家
看你斜靠沙发可怜巴巴
你说你的心最近仿佛被掏空
你说你一下子还无法适应
这满屋子的穿堂风
看开
北风刮过来的
南风会再吹回去
高空遗弃的
大地会接纳
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一切终会尘埃落定
在时光的隧道里
一个馒头
要比一块玉玺更永恒
多少人睁大了黑色的眼睛
可这缤纷的世界
却依然让你傻傻看不清
那就索性坐下来吧
数数自己头顶上
到底有多少颗
星星
撒谎
三爷就差给我磕头了
老泪纵横
他说你三奶奶胆小
最害怕火葬
你不答应她
她一口气呼嗒着不肯走
你就给她说句明白话
让她安心地走吧
我虽是个民政人
但在政策面前
也实在无能为力
我知道三爷的意思
他是让我
对三奶奶撒谎
我只能硬着头皮，
用一句违心的话
满足老人最后的愿望
倘若地下有知
只盼三奶奶理解我的苦衷
能够把我原谅
其实回头想想
这些年我撒过多少谎
但愿人生只此一场
先人们在望乡台上
都能喝到孟婆汤
再见时全是陌生模样
那样我就不用担心
多年以后
怎样面对母亲失望的目光
还有父亲高高举起的
巴掌
玉 米
玉米 玉米
你是我的另一个兄弟
酷暑里听见你
咔吧咔吧
在拔节疯长
秋风中看到你
蜕掉青涩
带给家人
金灿灿的欢喜
你总是顺着
父亲的希望成长
从未有过
叛逆和逃离
难怪父亲一直都喜欢你
我也曾钙质十足拼命读书
也曾像玉米苗一样迅速雄起
可无论我怎样努力
都无法让父亲
把最深沉的目光转移
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啊
四十多年了
玉米
我一直都在
羡慕和嫉妒着你
在每一个秋天里
父亲总会挑些硕大的玉米穗
摆在窗台上
挂在树枝上
整个院子骄傲于一片金黄
我其实也是一株玉米啊
从故乡到远方
没能捧出多少金黄
只留给父亲无尽的担忧
和孤独的遥望
玉米 玉米
父亲从不叫你玉米
他习惯喊你棒子
棒子 棒子
你是父亲眼里最棒的孩子
摘黄瓜的农妇
摘完大拱棚里最后一垄
秋延迟黄瓜
早已疲惫的蓄电式头灯
彻底罢工
她顾不得歇息
赶紧给瓜贩拨通手机
市场上黄瓜落价的信息
比秋夜的风
让她感觉更凉冷
一筐筐黄瓜
被搬上了三马车
她擦拭了一把
额头上的汗珠
夜空中一颗流星
拖着长长的叹息
悄然离去
这时候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努力地挤出
一丝笑意
你可要安心躺着啊
千万别让孩子做饭
当心电锅漏电
嗯，今天的黄瓜涨价了
这就过磅呢
挂断手机
她不知道自己和这些黄瓜
该走向哪里
夜幕下的大拱棚
死一样的沉寂
地下党
多年的文友老张又来看我了
他告诉我一个坏消息
他说他从今以后
不再交作协的会费了
他要当一个地下党
茶香氤氲里
我俩
从家长里短
谈到养生保健
我俩小心翼翼地
回避着
那个沉重的话题
是什么曾让你神采飞扬？
是什么又让你黯然神伤？
临别的时候
我把我的一本诗集
默默地放进他的提包里
并帮他把包链拉上
我突然感觉我的这个动作
更像一个地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