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蝌蚪
走在四月的河沿
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
果然。河水莫名涨了起来
墨点般的蝌蚪，抱团儿戏水
识者指认，先长前腿的叫蝾螈
先长后腿的叫青蛙
看真春天，会看到这些微小
蕴含着低调的伟大
譬如蝌蚪，伸展开腿脚
日子便紧随其后呼应
暖树
甩脱春寒，树暖，窝暖
众鸟给有鸟窝的树
颁授了暖树封号
绕树三匝，栖落于宁静
树在修饰叶子
鸟专心下蛋。风在一旁摇晃
不走指定的阳关道
一出溜，逛上了独木桥
傍晚有孤鸟登上高枝
像江湖术士，给树荫下的人
讲古，相面，无人时
呱呱念诵啄虫纲要
落日风
所谓熔金，是风的形容
看客的鼓动
谁知，由东而西的跋涉中
不经意修炼出真身
在恰好的角度，落日
浇铸了投宿所需的那枚金锭
而我，背上赋闲的风箱
回到苍茫的围城
落日腾出的位置，隙大，生风
风箱，闲着也是闲着
在回收一呼一吸中
浪费了的表情
门缝
雨打杏花落，陡然闻狗叫
从门缝望去，一老汉头戴斗笠
腰拴鱼篓，光着膀子披蓑衣
赤脚走在泥巴路上
啪哒。啪哒。是老叔
朝外看时，我眼睛平视
老叔形象突出，鲜明，立体
四周有水墨画般的留白
可题款，钤印，可添加想象
让画面节外生枝
有说门缝看人把人看扁
那门八成新打制的
缝儿留得窄，岁月的风雨
淘着淘着，像我老家这院门
借力用力缝就阔了
春耕图
水牛跟着青草的香气走
犁铧紧随其后，泥浪翻滚
剐落了冬眠的锈
扶犁老者，眼睛似睁似闭
欲举欲弃的鞭子
摆个样子给牛，那是一枝
刚掰在手的新柳
过晌了，老者抬头
看出这是个耐心极好的晴天
太阳暖暖的，黏黏的
从胸前蹭到了背后
摇晃的村庄
入春，萌生突围的愿望
像忽粗忽细的炊烟
无风时，也摇晃
油菜花漫过季节堤坝
一波荡去三百里
拍照的人在镜头里发现
浪涛拍击的村庄
像只晚归的船
擦着风暴的唇沿抵港
摇晃，摇晃
把炊烟抛出去系缆
摘下太阳压仓
吆喝声
卖藕稀饭啦
卖酒酿水籽哎
磨剪子呐——镪菜刀
街头的吆喝声忽远忽近
耳熟，让我眼皮打架
打到清末民初地界
身边宠物狗，陡然狂叫
那时天狗在天上吃月
吃得正香，私下里谁在劝说：
慢点吃——没谁抢食
快了消化不掉
水面闲着也别碰
我来或没来，水乡情景不会变样
芦苇，菖蒲，莲与菱角
白鹇鸬鹚野鸭翠鸟
在各自的领地起舞弄水
一波未退，一波又起
水波平息的夜晚
偌大的水面延宕过来
我惴惴然后退，提醒自己
只是顺水而来的过客
水面闲着，也别碰
一碰，水就不是原来的水了
是一地的碎玻璃
波及开来一发不可收
由此在近梦的水乡
我悬着小心，翼翼找寻立锥之地
豁口的陶罐
一不小心的豁口，是意外
开凿出来的一扇窗
凭窗望去，是些生疏的影子
积攒的半罐雨水
被阳光啄去一些，剩下一些
让月亮不定时潜来
沐浴，或路过时照镜
陶罐的碎碎念，不在意
这抬升江河行经日月的境界
只想大雪赐一床厚被
像修炼中的老龟掩住脸面
低就随它低，慢就漫不经心
是时候了，我挥别沧海身入桑田
让过尾寒，风以柔糜的抚摸
催开积攒下来的桃花
朵朵呈现复瓣
出水的苇芽，与夕阳
亲昵地磨蹭着
痒痒的，借势抻出了水面
月亮修复好伤口，杨树
将嫩芽舒展成同心圆
是时候了，我挥别沧海
由布谷鸟引路
一步一步，身入桑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