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琳手里拿着信,高兴地喊着儿子小宝:“小宝,你爸又来信了。”
每月一封信,已经成了柳琳和儿子的节日。来信的人叫朱伟,十年前,他从一个大城市来到榆州镇,柳琳疯狂地爱上了他,很快就怀上他的孩子。可就在柳琳怀孕三个月时,他突然离开了榆州,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此再没回来。
怀孕八个月时,柳琳绝望了,曾服毒自杀。是镇子上的刘大成救了她,将她送进医院,陪了她三天三夜。柳琳的家人已经将她赶出了家门,不再认这个女儿。出院后,柳琳一蹶不振,人变得痴痴呆呆地,而一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她马上伸出头,看是不是朱伟。
村子里的人说,柳琳成了“花痴”,因为爱而痴,因为不再被爱痴成了“癫狂”。柳琳的姐姐曾经对她说朱伟是个骗子,可柳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她的爱神圣、纯洁,不容任何人玷污。
柳琳的确成了“花痴”,痴得一心一念里只有朱伟。
可当孩子出生三个月,柳琳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原来,她收到了朱伟的信。
朱伟说自己欠了债,不想连累她,所以才离开。虽然只有寥寥数字,柳琳却乐得合不拢嘴。那段日子,她衣服干干净净,眼睛晶亮亮的,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信是从深圳发来的,柳琳跟许多人打听过,深圳太远了,得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而且,信封上没有具体地址,只有一个深圳的邮戳,很明显,朱伟不想让她长途跋涉去找他。
两个月后,柳琳的眼神又黯淡了。因为朱伟来信说自己不再回来,要她趁着年轻嫁人。只两句话,击碎了柳琳所有的希望。她不再收拾自己,不再管孩子,每天从镇东走到镇西,时哭时笑,时呆时傻。半年后,她竟走丢了。
又是刘大成从很远的村子找回了她,说朱伟来了信。柳琳兴奋地一路跑着回去。朱伟在信中说他找到了工作,等他还完债就来找她。这些字,就像医治柳琳的药。她进了屋,一把抱起小宝,亲了又亲。
以后,每个月柳琳都会收到朱伟的信,她变得容光焕发,每天都哼着小曲,家里收拾得也利索,就像每天都在等朱伟回来。
一等,就是十年。朱伟行踪不定,有时候在深圳,有时候在广州,有时候在云南。姐姐看柳琳实在可怜,趁她精神好的时候就说,朱伟是个浪荡子……没等姐姐说完,柳琳打开门,让她出去。
儿子的生日,朱伟也总是寄来礼物,玩具熊,飞机模型,遥控汽车。也给柳琳寄,一条丝巾,一件衣服,一条裙子。柳琳总是喜出望外,他怎么就知道她的号码、喜欢的颜色,?
小宝的十岁生日到了。柳琳收到了一只足球。小宝抱着足球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他亲了妈妈一下,说这是他最想要的。
天黑了,柳琳早早做好饭却不见小宝回家。她走出门,满镇子叫着小宝,突然有个男孩跑得满头是汗,说小宝掉进了闷罐,出不来了。柳琳惊呆了,整个人几乎要瘫到地上。闷罐在镇东,以前盛氨水,后来就空下来,人们往里面扔些死鸡死羊,偶尔也有人把爬进家的毒蛇、蝎子扔进去。
柳琳跌跌撞撞地跑到镇边,见罐边围了一圈小孩。小宝在罐里哇哇大哭,罐里臭气熏天,而且还有蛇在他身边爬来爬去,他都快吓傻了。
柳琳转身回了镇子,叫着救命。可谁会救一个本来不应该属于镇子的野孩子?况且,罐壁光滑,蛇虫都爬不上来,谁敢下到罐里?里面毒虫甚多,一不小心被咬一口,孩子救不上来,大人也得搭进命去。
柳琳从镇东跑到镇西,一把推开刘大成的门,她哭着说小宝掉进了闷罐,得赶紧去救他。刘大成正光着膀子雕着小木像,一听小宝掉进了闷罐,上衣都没穿就冲了出去。
柳琳精疲力竭,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柳琳醒了过来。因为跑得急,她的脚扭伤了,脚踝肿得老高,竟再不能动。她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突然发现刘大成的抽屉开着,有封信,是朱伟写给她的。柳琳疑惑,再拉开下面的抽屉,见里面有许多页纸,有的写了几行,有的写了半页,有的揉成了一团,都是给她的信……信的下面,是刘大成雕刻的章,有深圳邮局的,有海南邮局的,有南宁邮局的……柳琳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惊呆了。
刘大成抱着小宝回来了,小宝只是跌伤了胳膊,可刘大成的腿在流血。柳琳喃喃地问小宝怎么了?小宝说自己踢足球,不知怎么就掉进了闷罐。刘大成拍拍他的头,说腿没断,没被毒蛇咬,真是万幸了。柳琳看到刘大成的腿一片乌黑,流的血也是黑色的。
刘大成截了肢。那蛇毒,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柳琳来照顾他,问他为什么要写信给她,一写就是十年?
刘大成缓缓地摇头,说开始的两封信,不是他写的。见她那么痛苦,他想方设法打听到了他,让他给她写信,让他和她联系。只有那两封是真的,因为,后来他再也联系不上他。
“你还记得吗?在朱伟来镇子前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这都怪我,一次喝醉了酒,他竟然张狂地说可以勾引到他想勾引的任何女人,包括就要结婚的你。我狠狠地揍了他,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可为了报复,没几天他就来找你了。第三天你就和他一起去了县城。你被他的甜言蜜语迷住了,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还记得吗?他走后我找过你,说他不回来了,他本来就是个骗子,可你把我打出了门。”
刘大成说着,哭了。十年,他一直把柳琳当成自己的未婚妻。他实在看不下去她的疯癫,实在看不下去人们叫她“花痴”,于是变成“朱伟”给他写信,寄礼物。他想过娶了她,他不嫌弃她有病,不嫌弃她带着别人的孩子,可她不要他。她把他推出门,宁可疯掉也不要他。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男人,就是朱伟——从大城市来的浪荡子,有英俊迷人的外貌,能融化冰的舌头,罕见的优雅和温存,他的一举一动都令生活在偏远小镇的女人着迷、痴想。
柳琳呆呆地看着只剩一条腿的刘大成,说:“我们结婚吧。我照顾你。”
两人真的举行了婚礼。这婚礼,整整迟了十年。
第二天,刘大成看着坐在床上傻笑的柳琳,心像针扎。他卖掉了房子,送小宝去寄宿学校,带柳琳去了精神病医院。柳琳住院,他四处捡拾垃圾过活,但每天,他都去看柳琳,陪她说话,看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头像。她画的人,越来越像刘大成。
十几个月后,柳琳出来了。她已经快四十岁,过了情绪激烈的年龄,所以医治得很好。可她是独自回来的,刘大成失踪了。他对她说先回镇子,可镇子里,根本没有他的踪影。
又过半年,柳琳收到一张十万元的汇款单。汇款单上写着详细地址,是上海某家公司。柳琳按上面留下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人说,这十万元,是按照刘大成留下的地址寄来的。他得了癌症,临死前,同意把眼角膜捐给自己先天失明的儿子。
放下电话,柳琳突然放声痛哭。她顿足捶胸,悲痛欲绝。人人都知道她是“花痴”,可比她痴得更厉害的,却是刘大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