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濛濛的细雨之后,天气变凉了。田埂上的野草日渐变黄,秋意增浓。
仿佛在一夜之后,院子里飘荡着一股股香味——这是桂花的香味。我用力的嗅着寻去。却是我们屋后那一家人栽种的桂花开了。这是一溜儿种植在一块窄窄的土地上的桂花树,好像有二十多棵。植株矮小,不足七十公分。但每棵树上都开放着白色的或淡黄色的米粒般的小花朵。我将自己的鼻子凑了上去,啊,真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呀。我的五脏六腑,我的全身心都好像在用力的吸入这股股香味。这香味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来,虽然我仅仅在她的班级里只读了一年多的书。她的身上却总是散发出在这个九月的季节里特有的香味——桂花的香味。
在我流鼻涕的小学一年级,在那石头垒起来的墙壁和青瓦盖成的穿斗教室里,是她待给我最初的梦想——识字。
她是镇上的人,与其他农村的民办教师不一样。每一天放学后就要走着回街上去,第二天再走到学校上课。八十年代的农村小学,上学和放学都蔚为奇观,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都是蓝布衣裳,灰布裤子,布鞋或赤脚……,间或有家庭好的女学生,夏天穿上一条白色的裙子,必定是“校花”一朵,人人侧目。
我的老师她没有自行车,所有的老师都没有自行车。所以,若是遇到大雨天就在学校的寝室里住宿。学校里还有一个简陋的厨房,专门供留宿的老师做饭用的。不过,她回家的时间比在学校里住宿的时间多许多。因为,学校里没有电。每天的上下课的“铃声”,只是在校长手中的一根铁棒敲打悬挂在房梁下的一块钢铁板发出来的一种巨大声响。那个年代好像雨水特别的多,清澈的山水流进小河里,再流出堤岸,流向西边。我们的小学学校就在这一条小河的旁边,大大的四合院模式,屋梁粗可三两人合抱。学校离一条公路很近很近,有大班车开往县城。如果在梅雨季节里,上学时候,我们的衣服裤子都会湿上大半。由于大多数人家里穷,都没有雨伞。只有顶在头上的斗篷,斗篷还比较破旧。有斗篷也好啊,有的同学是两个人在一个斗篷下相互挨着在雨里走来读书的。书包都打湿了,赤脚上沾满了泥巴。
学校里有一颗桂花树,每到九月份花就开了,花的香味可以飘到很远很远。在这个时候,桂花树下站着一些青年男女老师,他们都神情恬静的嗅着花的香味,有的女老师还把花枝拉在自己的鼻子前,闭上眼睛,如痴如醉的样子。我的老师好像特别喜欢这桂花的香味,她十八九岁的年华,又是三四个女老师当中年龄最小的。按当时说法,是接父亲的班的。她仅仅只比我们这些学生里面的一些“大龄”学生大十岁吧。每天的课程就是语文,数学;数学,语文
学校的操场上立着一东一西两个破篮球架子,因为不是水泥地面。篮球和打篮球的人我好像都没有看见过。令我们这些山区的小孩子“心动”的反而是那“悬崖”式的一块演讲台后面的一段石壁。演讲台似乎没有哪个学生有胆量和底气上去演讲,只有学校集会时,学校校长才站在上面发几句言。演讲台后就是一段石壁了,夏天里石壁长满青苔。这个地方是全校调皮捣蛋的男学生课间活动的唯一场所。在衣服破旧,难以御寒,生活水平低下,没有大鱼大肉的饥饿年代。几个男生,甚至十几个男生背靠在那冰冷的岩石壁进行着一项运动——“挤牛渣干”。其具体的游戏方法是:两队人马,就好比现在的红队与蓝队。红队几个人,蓝队几个人。游戏开始,红蓝两个队的先锋队员——身体最先接触的两个人用身体,其实就是用肩膀向另一方“冲撞”,和着自己的队友发出的力量一起用力向对方冲撞过去。
力气小的一方先锋被“冲撞”出队列后。就由第二名接着继续“冲撞”,被冲撞出来的人再跑到自己的队伍尾巴上做替补人员。力气大的一方有可能把对方的“老二”冲撞出列,也极有可能被对方“老二”冲撞出列,做了自己队伍的替补人员。
整个游戏热闹异常,冲撞的时候,队员们一起大喊:嘿咗,嘿咗。看的同学们,都笑得脸变了形状一样。而在台上的两队人马十分带劲儿的比拼着身体里的爆发力,动作越来越勇猛,喊声变成了吼声。大冬天里,“勇士”们脸上发红,额头流汗。其场景让人捧腹,其滑稽之模样,令一些男老师看得呆了,一些女老师看着看着掩上了嘴巴,转而不再观战。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在我们这一群男生当中会出现这样的“活动”,这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山区的学生竟是如此之狂野,如此之桀骜不驯。
我确确实实参加过一次这一项不知是谁传下来的“挤牛渣干”活动。也庆幸没有被自己老师发现,更没有被“体罚”。没过多久,这项活动被严令禁止。如再有学生上台去,将会被老师约请家长到校进行教育。
现在想来,在那物质与文化都十分匮乏的年代,一个小学生在启蒙阶段,做过这样的游戏也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但是,这一群70后学生似乎太“愚笨”了,所处的环境太落后了。有的连汽车都没有看到过,更别说轮船,火车或飞机了。
一次,老师为了更加形象生动地向我们开展教学。在教室外的花园里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上,高高举起。向我们问道:
“这是什么颜色?”
“青色。”
“这是什么颜色?”
“青色。”
老师还是摇一摇头。
“这是什么颜色?”
没有人回答了。
我小声答道:绿色。
“什么颜色?”她近乎发现新大陆似的望着我。
看着她那犀利的目光,我也不敢再回答了。我的学习成绩很菜很菜,答案错的时候特别的多。
老师叹了一口气,说:“这片叶子是绿色的。”
说完,也没再多看我一眼。这个学生对于颜色的分辨,恐怕只是猜测的。在他自己的认知“字典”里只比其他同学多了两个字——绿色。看来亦不足为奇。
周六照常要上课,只有周日才有休息时间。不过周六下午第二堂课是劳动课,全校学生都是大扫除,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同学们就背着书包,手里拿着用高粱秸秆做成的扫帚陆陆续续的回家了。
最让人提心吊胆的还是老师的“家访”。害怕老师去自己家里,因为家里穷,桌子,凳子都不像样子。何况没有酒和肉招待老师。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家里穷困潦倒的状况,在她面前自己有多丢脸面啊。但是,学校的老师们都会去走访学生家长,特别是成绩好,但又缴不上学费的三好学生。这种人成为班级里或全校人人羡慕的对象。
就这样,在老师的耐心教育下,我认识了一些字,会做一些简单的算术题了。然而好景不长,我突然生病了。在家里躺了一个学期的大半时间,再去读书时,学习成绩陡然滑落千丈。不得不“留级”。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子,虽然是同一个学校,班级却变了。见到以前的同学心里就多了一份难堪,在新班级里又有一种被“另眼相看”的难受。我的教室变了,老师也变了。由最初的一个美丽的青年女老师变成了一个严厉的中年男老师。我也听说过他比较的“凶”,但是不知道“凶”是啥意思,描述他“凶”的词语听起来有好几箩筐似的。虽然我无奈的离开了原来的班级,在某些地方或时候还是会喊她一声“老师”。她会点点头,算是回答吧。
对于“留级生”,或者是“流学生”当时是太多太多了,因为成绩差留级的;因病辍学留级的;因缴不上学费留级的……
我因为生病后学习太差太差,不得不“流”到下一个班级里“深造”,接受另外一个老师的教育。在新与旧的交换里习惯个性熏陶,在严格与宽容的气氛里重新塑造自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没过两年她就调走了,离开了这个村小。学校里的其他三个女老师在三年之中也是一个接一个的被调走,就好像夏季里的蝴蝶在秋天来临之前全部飞走了一样。花园里顿时寂静了。会弹风琴的王老师也调走了,学校从此死气沉沉。
但每到九月桂花开放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我最初的启蒙老师来。就像在今天的夜里,那一股股飘散过来的桂花的香味让我想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