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底都隐藏着梦想，一片海，一个地方，始终在最隐秘的地方等待。没有看过海的人，会念念不忘，常年深居内地，无缘于大海，便止不住渴望，一定要去看一看海究竟是如何的浩瀚。正如没有去过北京的人，索性把天安门放进梦里，在无数个日夜里为之癫狂。而真正见到，却未必喜欢。
以前的女友，多年后在朋友聚会时相见，冒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海的！”眼中隐含着幽怨，仿佛曾经的感情都是不值一提的落叶飞蚊，只有看海的意愿才是唯一值得留恋的誓言。
第一次见到海，是在一个初冬的下午，本是一次庆祝千禧年的骑行，无意间转化为实现对海的承诺。
心中存有看海的愿望，便是与大海的约会，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许下的诺言时时涤荡内心，飘摇的人生轨迹不自觉地向大海靠拢。
那天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年初的上海最是气候宜人的季节。
千禧年是数字化时代的一道坎，也是各种预言的集中爆发，对学生族来说，关注的焦点却在于如何消磨掉三天的假期。逛街，野餐，游园，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活动，早已腻烦，难以进入大家的视野，唯有郊外骑行，是从未体验过的探险。
上海无愧于国际大都市，市区人多、车多、楼多、工地多，眼神迷乱了繁华，耳鬓厮磨着嘈杂，无论行去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拥挤，一样的商业气息，一样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
千禧年前夕，老严拍了拍我的肩头，笑眯眯地说：“明天放假，去浦东骑行？”
这是一个新鲜的建议，对老严来说可能是轻车熟路，于我却是第一次，便欣然同意，并着手准备骑行相关物品。
其实，也没什么可预备的，无非是些简单的食物，水，以及最为关键的道具－－－自行车。
自行车是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永久牌，国产车里的明星，没有变速，没有减震，没有炫彩的车轮，看起来极其普通，但只要零部件齐全就足矣。装备只是辅助，真正重要的是人自身的素质，自认为身体好，完全可以胜任一个来回的长途跋涉。
好事要趁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横穿杨浦区，向黄浦江的渡口骑去。
早晨的空气清冷，视野前总悬着一股哈气，影影绰绰，头发上结着薄薄的霜，戴着棉手套的指头有些僵硬，但骑行的速度起来之后，身上热乎乎的，一点感觉不到冬天的寒。
老严说：“这个点，正好能赶上第一班轮渡过江。”
果然，行至江边，就远远看到铁灰色的轮渡从雾里显现，奋力朝西岸驶过来。
我们推车登上摆渡船，赶早渡江的人还真多，少不得一阵拥挤。早起的人们，脸上个个带着未睡醒的倦容，虽然对大上海的幸福生活有无限向往，却掩饰不住工作的艰辛和距离梦想的遥远。
冷冽的江风裹挟着海的味道，从东方一路刮过来，江面上波澜不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江水中倒映出夹岸高楼，以及码头的繁忙景象。
轮渡的马达“突突突”的响个不停，甲板上或坐或站的乘客互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呆望着江面，江水从船体下擦过，激起一米高的波浪。
老严异常活跃，站在轮渡护栏边高声嚷道：“快过来拍照！”脖子上挂着的傻瓜相机频频闪光，这一路都要一刻不停的照下去。
８毛钱的轮渡，十分钟便靠了岸。再次推车前行，踏上搭在江岸上的木板，脚下就是褐灰色的江水，刷刷地击打着江岸，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被冰冷的江水淹没，心里一阵害怕。
几个阿婆在渡口叫卖，“煮玉米”、“烤香肠”、“茶叶蛋”，声音此起彼伏，倚在热气腾腾的推车旁，盯着进出渡口的行人，对每一个走过来的顾客笑脸相迎。
一江之隔的浦东，并没有特别之处，倘若非要辨出不同，只能挑剔浦东的荒凉。那时刚刚批建浦东新区，将大面积的农田新建成一个繁华城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尽管集中力量办大事的速度惊人，却还是需要时间的。
浦东的主体公路已经完成，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空无一人，我们随意耍炫车技，不用担心撞车的危险。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是渺无人烟的荒地，偶尔路经的建筑工地，塔架高高耸立，直刺云天。
浦东正在筑巢引凤，基础设施逐步完善，再加上政策的诸多优惠，不久之后这里就是另一个南京路和百年外滩。
在一些岔路口，我们停下来，挤在一起研究手中的地图。地图上的许多线路早已找不到了，浦东的建设速度远远高于地图的绘制速度，许多关键性的地标也不复存在，想要找到正确的方向并非易事。
老严的计划是，骑行到正在建设中的浦东机场，顺便参观一下这一新的地标，听说那是一座宏伟的建筑，现代化的设计，艺术的典范，我们早已向往的地方。
老严在前方带路，骑得飞快，我紧赶慢赶，始终没有落下太远。在几个关键的地点，老严弄错了方向，我们进入一片网格状的鱼塘深处，看不到宽敞的马路，只能在塘与塘之间的小径上缓慢骑行，有些地方需要扛着自行车跨越沟壑。
显然已经骑虎难下，原路返回需要更多时间，还不见得走上对的道路，硬着头皮走下去，前面不定会有怎样的艰险。
老严坚定地说：“向前走，不回头！”
浦东机场的候机大厅就在右侧不远处，仿佛艺术家手中的精美雕塑，虽然还未完工，却已现出不同凡响的骨架和神气。镜面似的棚顶面对着天空，蓝天白云的影子在上面游走，仿佛一片自然的湖泊，镶嵌在天地之间。
我们努力寻找通往机场的路线，却发现越绕越远。风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像千万根银针在扎，我拉紧脖领上的拉链，嘀咕道：“这他妈的到哪里了？”
身体疲惫不堪，也没有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了。
老严拦下塘边的大叔问路。大叔黢黑的脸庞上是风吹日晒的沧桑，眼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灵光，矫健的步伐轻踏荒草，像将军阅兵一样视察自己的鱼塘。
“阿叔！前面通往哪里啊？”
“大海！”
听到大海两字，我虎躯一震，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催促老严：“快走，快走。”
腥咸的味道逐渐加重，空气中仿佛有海的声音，向前方极目远眺，是一片苍茫。我想象着海的样子，波澜壮阔，海天一色，动听的涛声时刻相伴，鸥鸟贴着海面飞翔，寻找落脚的地方。
好美！
太阳在头顶释放温度，四野空旷，风吹着篙草倒伏在地。
老严突然停下来，朝我招手，兴奋地叫着：“到了，我们到了！”随即骑上那辆并不轻便的自行车狂奔起来。
我浑身充满力量，奔波一上午的劳累瞬间不见，紧紧跟在老严后面，生怕错过第一次的震撼。
前方是雾蒙蒙的一片，几处白色星点游弋期间，海鸟倦了，成群落在海滩上。
海，就在面前了。
我激动的心难以平复，仿佛看着裸体少女，羞涩又难为情。
倘若大海也有感情，这就是我的初恋，朦胧的轻纱下刚刚显露出她俏丽的脸，纯净，深邃，胸怀无边。
一望无际的大海，帆影重重，阵阵涛声低沉悠扬，时刻鼓荡着耳膜。原来海就是这个样子，虽然海水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瓦蓝，海岸也不是传说中的黄金沙滩，然而，大海的真正品质在于悠远和深邃，在于深藏的秘密，在于看一眼就带给人的那无限遐想。
老严说：“去海滩上看看。”
我们弃车步行，走近泥沙淤积的滩地，一直到不能再下脚的地方。这是最接近海的距离。
“我们留个纪念吧！”
于是，老严和我各自在海滩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及“千禧年，我来了！”
是的，千万次梦牵魂绕的大海，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