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的《花好月圆》是一部厚重的民间之书,也是一部小人物的革命史诗。小说以口述史的形式讲述了一个百岁老人前半生的经历,也勾勒出了20世纪前半叶中国的面影,呈现出了一个小人物眼中鲜活生动的历史。
小说以口述史的形式为我们展开了从“八一三”淞沪抗战到解放上海、渡江战役期间那段历史真切的描绘,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小人物穿梭在亳州李庄、上海银行家公馆、国民党战区司令长官官邸、新四军部队的生活史与成长史,也可以看到在生活与历史的巨大转折中他的情感史与心灵史。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与“大小姐”、陈彩莲之间的情感纠缠,但小说并没有将之讲述成一个三角恋的故事,也没有像新历史小说那样讲成一个以欲望为动力参加革命的故事,或者像革命历史小说那样回避主人公的情感与内心世界。在小说中,李娃的情感世界是丰富的,也是光明磊落的,但历史的急剧转折没有给他留下抉择的机会,这份感情只能留在心底。而跨越半个世纪之后,当他们终于有可能再话前缘之时,终因久居海外的“大小姐”溘然长逝而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这是一部小人物的生命史,也是来自民间的述说。李娃是小说的主人公,也是故事的讲述者,他来自亳州李庄,最终又回到了亳州李庄,他讲述所面对的对象也是亳州人,他的侄子,所以在他的讲述中充满了亳州的色彩,“咱们李庄”几乎写满了全书的每一页,在这里体现出的不仅是李娃根深蒂固的乡土意识,更是李娃所采取的言说立场,即他是在乡土——民间的角度上进行述说的,在这背后,我们可以清晰地辨识出作者的民间立场,从民间立场而不是精英立场,我们才更信任李娃的讲述,李娃的讲述也才更自由,更随性,更像是一部民族的“秘史”。但是另一方面,正因为这是来自民间小人物的述说,所以当我们在小说中遇到那些历史中的大人物时,未免会感到惊奇,这些人物包括鲁迅、泰戈尔、张爱玲、史沫特莱等。作为一个小人物,李娃在这些大人物的生活中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小说为我们提供了近距离接触这些大人物的契机,也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丰富性与偶然性。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飞扬的想象力,他将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与诸多重大事件、诸多大人物的生命轨迹交织在一起,其背后不仅需要历史知识的支撑,也需要还原到历史现场的想象力。当然更重要的是历史观——究竟是谁创造了历史?在李娃由国民党战区逃到新四军的过程中,作者已经给出了答案。在小说中,重要的不是那些大人物,那些大人物只是历史坐标或必要的点缀,李娃的人生及其命运才是真正的主角。
如何讲述中国革命的故事?这是革命胜利之后所面临的重要问题,从十七年时期的“革命历史小说”到80年代中期的“新历史小说”,再到90年代中期“家族史”的叙述模式,革命史成了家族史的一部分。可以说在这些叙述模式中,革命逐渐失去了在历史中的主体地位。
李亚的《花好月圆》突破了这些叙述模式,他站在民间与小人物的立场上,重新讲述了20世纪中国革命的故事,在小说中革命重新成为历史的主体,但相较于“革命历史小说”,这部小说却更加丰富开阔,将更多复杂微妙的情绪与细节容纳其中。在形式上,《花好月圆》也颇具创造性,口述史的形式让小说总体有一种苍茫沧桑之感,但又在历史与现实中随意穿插,自然平实而又自由跳脱,其语言将老人的口吻、普通话的韵律和亳州方言的色彩融为一体,独具特色。而小说的最后一章,故事的讲述者由主人公李娃转变成了原先倾听者的儿子,这不仅是叙事形式上的反转与创新,也让我们看到了革命传统在三代人之间的曲折传承,这是李亚重新认识中国革命的途径,也是一代人对历史反思的再反思,是历史在现实中的回响,也是一个人的“革命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