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在河水中的乡村记忆

下沙莎

时间:2018年09月30日 .共发345篇. 19关注

《纸花》 作者:邹蓉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纸花》是邹蓉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由十个小说组成。十个小说的故事都发生在大渡河畔一个名叫丁家坪的村庄,且叙述人几乎是同一个稳定的主体,所以,《纸花》也可以看成一部串联了十个故事的长篇小说。从文体上说,多少有些相似于奈保尔著名的《米格尔大街》。既然可以当成长篇来读,理论上《纸花》就有一个总体性的主题。这个主题或许就是:讲述一个村庄的历史命运。

在《纸花》的最后一篇小说中,那个叫丁家坪的村庄,因为兴建大型电站而被河水彻底淹没了。叙述人不无忧伤地说:“我们生活过的村庄,再也找不到了,多年以后,当我们都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想起它,仿佛它在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而我们在抛弃它的同时,也被抛弃了”。这段话语非常清晰地彰显了《纸花》的文本主题和写作意图:当故乡的村庄被淹没以后,忧伤的“我们”,只有通过“记忆”的书写来复活村庄的历史命运及存在感,而村庄的历史命运说到底就是村庄人的历史命运,村庄与人是一个血肉相联的命运共同体。书写“我们”的村庄记忆,就是拯救“我们”自己的生活史。

作者的村庄记忆是在叙述人的童年视角中缓慢浮现的。在叙事过程中,作者与第一人称的叙述人——那个心思凝重的小女生往往合二为一,因此,《纸花》的乡村经验中便有不少自叙传的元素。在作者的乡村记忆中,女人的生存状态及其个体命运是整部小说的叙述焦点,贯穿于《纸花》的方方面面。开篇小说《丁丁猫儿》就在平淡日常的场景中,讲述了两个不同时期的女人上吊身亡的悲剧。事由看起来不同,但根子都是因为贫困。丁丁猫儿母亲生了重病,却无钱就医,终因不堪疼痛轻生而去。而更多活着的村庄女人,如香阿姐、涓子的母亲、“我”母亲或舅妈们,也在沉重的劳作中经历着贫困的压迫和煎熬。村庄的女人改变贫困命运的路径只有两条:要么嫁人、要么考大学。通常来说,嫁人更现实,而考大学希望渺茫。尽管如此,在作者感伤朴实的童年记忆里,村庄的女人们仍然有着沉静而坚忍的生命承受力,她们以平常之心和敢于担当的情怀包容所有的生命之重,跟随着乡村社会变迁的时代步伐、在摇曳多姿的乡风民俗中也曾有过低吟浅唱,在艰难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她们洒下了一路汗水,也收获过生命的欣悦。而在众多的女人中,“我”的母亲不仅是一个拥有强大气场的女人,而且也是《纸花》中人物性格塑造得比较成功的文学形象。她坚强隐忍,吃苦耐劳,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意亏了别人。她性格有些男性化,常常忘记女儿的生日,却拥有砸锅卖铁供女儿上学的坚定信心。换个视角,在中国乡村的历史化语境中,“我”的母亲何尝不是“我们”的母亲。可以说,“我”的母亲,浓缩并且释放了天下村庄所有母亲的大地情怀。所以,“母亲”就成为我们缅怀村庄时念兹在兹的永恒乡愁。

《纸花》也写男人,因为村庄离不开男人。写男人的土地情怀、男人的农事技艺和诚实厚道,也写了男人的死亡。男人之死大都与发财梦相关联。作者自然想探测发财欲望与人性的深度,而欲望的深度也关联着死亡的深度。类似主题当然属于文学史的传统主题。作者的书写似乎没有太多新意。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的态度比较低调、也许是暧昧。她平静地书写男人们的发财欲望,看着他们在事故中悲伤地死去。她讲述了死亡的悲痛,却不去质疑死亡发生的隐秘欲望。于是,《纸花》对欲望主题的观照就有了一种有意味的张力。

从形式上说,《纸花》也有不少可圈之处。平淡细致而略显唠叨的叙事节奏,不经意间倒成全了一种缓慢的叙述风格。情节被弱化后的书写方式渗透出散文式的抒情意味,一种忧伤的基调于是弥漫在字里行间。但由于叙述上的克制和对滥情的警觉,忧伤的抒情就总是恰到好处,就像一杯才泡的绿茶,仅余一丝苦香氤氲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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