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玲的散文集《村庄旁边的补白》(作家出版社出版),文字的气息温润而绵长。在她的笔下,村庄的旧貌、消逝的旧物与人事,原始农业生产方式与现代文明的冲撞,一一复原。她在现代工业气息的激荡之下,记录和回顾那些日渐消逝的事物。
这些文字有一种洞穿岁月云淡风轻的美,又有一种浸染人世烟火的活泼生动。“男子弹跳起来,顶着半边平坦半边突兀的头去追儿子。孩子顶着一半委顿一半茂盛的大脑袋,在人群里咯咯咯咯地笑着钻躲。男子有足够强健的体魄和力量,可是在儿子身上他使不上这些,只有继续往前追。”寥寥几笔,一对冤家父子一同理发的喜感、趣味就跃然纸上。
谢有顺说,一个好的散文家,一定得有一颗世俗心,同时兼具一种灵魂的视力。所谓的好,就是要从俗世中来,到灵魂里去;所谓的文雅和美感,就是来自灵魂对俗世的觉悟。陈丹玲的《冲积》就具备这样的特性。她写时光对生活的击打,对命运的冲击。那些苦难无望而又无处倾诉的女人,把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宿命的纸牌上。她笔下的算命瞎子,与其说是算命,不如说是借着算命让那些悲伤的人看到生活里的一线生机。对于这些普通人物的挣扎、叹息和无奈,她是同情的、善意的。隐居的算命先生,从指缝中透出慈悲。由算命先生递出去的一张制作金豆腐的秘方,既可帮助困境中的女人度过绝望,又可暂缓命运的打击。这是给在黑暗中的人一剂消释生活伤口的膏药,帮助偶遇险滩的人们,在绝望中暂缓伤痛,修复暗伤。她笔下的算命先生有着动人的悲悯之心。
陈丹玲冷静地打量城市生活,不动声色地记录着在夹缝中生活的人。《流逝》写夹在四周高耸的楼房中被孤立的农夫,守着城市边缘的一块田地播种玫瑰。这些玫瑰横看成排,竖看成行,“这样,他以为,他可以是一个缝补四季的人,在一个并不宽大的院子里,他用各色的细线一针一针地缝,把这个城市撕破的时间漏洞再缝合,把这个城市遗忘的春天再绣出轮廓。针脚细密,他细心地缝补,安详地翻晒。他心甘情愿,满怀幸福。”播种玫瑰给农夫带来愉悦,可依然被生活撞出硬伤。这块被四周楼房围攻的土地,依然无法摆脱被征用的命运。面对农夫的隐忍、退让、无奈,她唯有祈愿“农夫能够捞起一个实在的承诺,替老伴换掉旧木盆,替换掉花田旁的小瓦屋”。她笔下这些浪漫而又形象的比喻,让人看到文字背后敏锐而又悲悯的情怀。
陈丹玲的散文写得很长,个别篇幅过长就显得刻意和力不从心。我更偏爱那些简短的篇章,感觉更聚力、集中、传神。这样的文字更见她闲散的心性和自由的情思。比如《灯蛾》,她对外婆的怀念轻盈又深情。外婆老得已经被时间收藏,可是那些和外婆相伴的日子却成了梦里的桃花源,成为她内心希望的光源和向善的渴念。
文辞朴白韵味悠长,情感节制而隐忍,是这部散文集显著的特点。文中随处可见这样的句子:“凌晨时分残留在院子里的那层薄薄的清静,被他们身体里投射出来的热量和话语里聚集起来的热闹撞成碎屑,一朵笑盈盈的玫瑰红喇叭花接住了一部分,在土坝子的边上,静静地开放。”这是一幅动与静,有烟火、有声有色的生活画卷。
陈丹玲始终关注着周边村庄和坝子里的生活,记下那些被时间收纳和消逝的事物。它们的退隐是新旧的更迭与替换,是生活的融入与接纳,是大地上的承接与延续。无论是收纳还是消逝,都是大地上曾经活跃和喧腾的生活,因为文字的记录而不会真正消逝。
(作者:胡岚,系鲁迅文学院第33届高研班学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