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以茶会友。若有客来访,必是请入座,敬香茶。我常常是反过来,客人泡茶,我品茶。李伟才来,他一定是坐泡茶位,我坐客位。他泡的茶比我泡的茶香。这是直觉。往深里说,他是国家一级品茶师,听他说茶,能闻到香味。看他的茶散文,也能心静心清。
看李伟才怎么喝茶?他在《心香一盏茶》中描述这个过程:“烧水、洗杯、烫杯、取茶、落茶、冲水、刮沫……泡茶过程是急不得的。接下去,闻香、出水、看汤、品水……渐入佳景……当汤水吮入口腔时,让其塞满牙缝、齿心、舌底、喉尖,满室盈香,真是满腔热情!逗留几秒后,让汤水滑入喉咙,渗入胸膛,钻进胃室,又是一番渗透、蒸腾、发酵、升华,最后穿肠而过,完成一道令人匪夷所思的香水无毒过程。”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喝茶心境。尤其这些年,沿海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累了,喝酒去。高兴了,喝酒去。生气了,喝酒去。成功了,喝酒去。失败了,喝酒去。挣了,喝酒去。赔了,喝酒去。
福建,有条小小的江河,叫晋江。源头在安溪在安溪的桃舟,出海口在泉州在晋江,中间就隔着一个南安。现在,在泉州晋江的李伟才,他的老家是晋江源头的桃舟。李伟才的茶文化是从山里边带出来的。他的散文带着浓浓的家乡的味道。
他的散文中的人物,是性格独特的山里人。
李伟才的《茶仙》有一种特殊的笔墨,用的是干货,全是实实在在的鲜为人知细节,把一位活脱脱的“茶仙”推到读者的面前,让人不能不折服。一开始有点戏谑,“农业局长不吃鸡,文化局长不看戏,水产局长不吃鱼”。于是水产局长辞职回他的铁观音故乡挂个虚职。品茶师得有真功夫:“听茶响,看茶形,闻茶香,品茶汤,察茶底,会茶韵,要用到耳、眼、鼻、舌、嘴等等感官。”于是,一步步拿出绝活,把一位品茶师写神了,甚至是“飞盖闻香”、“用脚辩茶”。尤其是骗“茶仙”,都一一被识破。甚至通过一泡茶,能说出它来自哪一棵茶树,是哪家做的茶。写人物散文,好的细节增加作品的份量。我认识这位“茶仙”,读了《茶仙》,传奇却又亲切。
李伟才经常和我一起品茶,说茶史。原来世界上只有中国产茶,福建是中国重要的产茶地。中国控制鸦片战争前200年的世界茶叶市场。16世纪,一个茶农从福建安平搬迁到广州,这个家族慢慢发展成茶商,一直坚持用福建原茶,到18世纪,这个家族的后代成广州十三行商总,并成为世界首富,他叫伍秉鉴。中国茶成了英国的“国饮”,并因波士顿倾茶事件引发了美国的独立战争。萨拉·罗斯说,中国茶改变了世界史。鸦片战争前后,出现一股暗流,外国人到中国偷茶,英国人福钧用一条假辮子和一把生锈的手枪,从中国骗走了茶种和制茶技术,最后用印度红茶代替了中国茶。伍秉鉴家乡的茶,现在的中心在安溪,在李伟才的家乡。我们一起谈茶,记住历史的痛,中国人送中国茶帮当时工业雾霾中的英国人解毒,英国人送鸦片让当时不开窍的中国人中毒。我关注李伟才的茶散文,慢慢品着他的茶散文的味道。
李伟才去了石家庄,友人告诉他赵州桥就在附近,他特意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赵州。一个品茶师,脑子里装着“吃茶去”的典故,自然就想买些赵州茶带回去。在泉州,茶叶店成千上万,店面还大,总有几方茶桌,总有一位售茶小姐给客人泡茶品尝。可这位品茶师一到赵州就蒙了,当地人告诉他,赵州不产茶。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茶叶店,还有一番尴尬:
我问,赵州茶是什么茶类?
店家说,就是这茶。
我问,赵州茶是红茶还是黑茶?
店家说,就是这茶。
我问,有没有卖赵州茶?
店家说,就是这种茶。
李伟才的散文《赵州问茶》就这样带有诱惑性地把读者带进赵州,而后引出禅茶故事来。有一座城叫赵州,有一架桥叫赵州,有一位高僧叫赵州,就是唐代驻锡古观音院(今柏林禅寺所在地)的赵州禅师。赵州问一位来学禅的僧人,来过赵州吗?僧人答,没来过。赵州说,吃茶去。赵州又问另一位来学禅的僧人,来过赵州吗?僧人答,来过。赵州说,吃茶去。在场的院主脑子拐不过来,怎么没来过的吃茶去来过的也吃茶去?于是问高僧。赵州喊院主。院主应诺。赵州说,吃茶去。
两段对话相映成趣,李伟才赵州买茶,三句不同的提问,而三句应答都是:就是这茶。赵州的三句结语也是一样的:吃茶去。
于是,李伟才把文章收住:难怪,赵州,古之河北,位于低洼平坦、土地干燥、积水难排的华北平原,本没有茶树生长,怎么有赵州茶?看来,“吃茶去”引申为“禅茶一味”或“茶禅一味”概括之,并不浅显,寓意深长。真可谓,一句吃茶去,万千世事经。
酒让人亢奋,茶让人清心。
和李伟才品茶是常事。
说一声吃茶去。
总是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