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的诚实甚于热血

幽兰城伤

时间:2018年09月19日 .共发327篇. 11关注


卢一萍,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高研班学员,现为《青年作家》杂志副主编。已出版长篇小说《白山》《激情王国》《我的绝代佳人》,小说集《帕米尔情歌》《天堂湾》《父亲的荒原》《银绳般的雪》等20余部,有作品获解放军文艺奖、中国报告文学大奖、上海文学奖等。新作《白山》先后入选“文艺好书榜”,“名人堂—2017年度十大好书”“《亚洲周刊》2017年十大小说”“2017《收获》文学排行榜”“南方周末2017文化创意榜年度图书”,入围“华文好书榜”。被评为“名人堂2017年度作家”等。

我是一个笨拙的写作者,在文学写作上是“一根筋”,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无论身处何地,我想得最多的是“文学”。我的文学教育一是读书,二是旅行。负书而行是我的习惯。只要带着书,就可以把任何旅途走完,只要能够去行走,心里就对生活有底。所以我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毕业后,回到了我当兵服役的新疆,并去了帕米尔边防。我走遍了帕米尔高原的每一道皱褶。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我读到了中世纪波斯诗人萨迪的一句话,他说,假设一个人能活90岁,他应该用30年来生活,30年来旅行,用最后30年来写作。我深受启发,1998年,我利用去边境采访的机会,走遍了西北近8000公里边防一线,之后又多次前往阿拉山口、波马、帕米尔高原、喀喇昆仑山脉腹地、阿里高原。2000年后,利用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采访之机,去了兵团绝大多数农业师和垦区。此后,又自费背包走遍了新疆腹地、云南和藏北,生活和大地的教育使我受益匪浅,获得了大量的创作素材,同时,也提高了我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的生存境况的了解,对一个边远地区的认识,从而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文学场域。还有一点,它使我能背对文坛,无缘文学的热闹与喧嚣,加深了我对文学的理解,使我相信“墨水的诚实甚于热血”(布罗茨基)。我想,所谓“墨水的诚实”也就是你所认识到的生活的本质。至此,我才觉得自己有了成为一个写作者的最基本的条件。

而我是一个军旅作家,这其实不仅仅是一种称谓、一种界定,它更主要的是一种限制,也就是说,有人已给你定了一个行业写作者的标准——他们其实就是用那种标准来打量你的。你只要在那个笼子里,你就只能在那里面折腾。像一只狐狸,最多只能伸出半张嘴、一只脚、一条尾巴,而任何的一次界定,比如说军旅作家、煤炭作家、“70后”作家、写底层的作家,其实都是一次歧视。也就是说,这一个或这一些作家的写作就是在这个“设定”之中,没有超出审视者的眼界,所以我想从“军旅作家”或者“军事文学”这种桎梏中挣脱出来。因此,我一开始就从内心拒绝接受任何有关行业文学的说法,对它保持了警惕。

对一些人来说,文学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点缀,或是一种尚可利用的工具,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文学大于一切。所以,我理解的军事文学首先是文学,它是超越这个现实世界的,是一项严肃的精神生产活动,是为普通人写的史诗,是人类的秘史。既然如此,不管自己的写作能达到什么程度,写作的标高不能降低。因此,我理解的军事文学,是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肖霍洛夫《静静的顿河》、诺曼梅勒《裸者与死者》、克洛德·西蒙《弗兰德公路》,或者说《三国演义》那样的文学,而非其他。

我一直希望能写出向上述作品致敬的文字。这是我写作《白山》的初衷。我在边境的生活,那些漫长的游历,我自身的阅读和文学教育,都是在为此做准备。有些东西的确是我的军旅体验,但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微小的生命个体对世界的感受。所以,并不代表我厕身某个行业,写的是与自己职业有关的生活,我写的就是自己的生活。我们要表达的生活只有高于其本身,揭示一种生活的普遍性——比如说因为谎言带来的悲剧,才具有文学的意义。

我可能做到了一点点。这得益于我的军旅生活——是它帮助我了解了世界的某些神秘的力量,确立了我对世界的看法,哺育了我对文学的感受力,我对此怀有感激之情。

我是半个文人,一个士兵。那半个文人可以一直做下去,士兵总有卸甲之日,我在2016年卸甲,《白山》在2017年出版,可算是我军旅生涯的告别之作,也是我对自己青年岁月的纪念。

其实,无论作为文人也好,士兵也罢,二者在我身上已为一体。我会更珍惜笔下“诚实的墨水”,不去浪费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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