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莫高窟》可称得上是一部历史题材的文学力作,它所涵盖的不仅是中国近代史、西部史、敦煌史,更涉及到中俄、中蒙、中日关系史、战争史等等,作者将这些史料融会贯通,在史实的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和虚构,更为重要的是小说融历史、文化、人文于一体,充分展现了对莫高窟1000年来兴衰荣辱与悲剧命运的反思。
敦煌莫高窟一直是朝圣者与艺术家心中的圣地,神秘、奇幻、圣洁,而王登渤与姚焕运的长篇小说《日落莫高窟》以其开阔的思想、大开大合的笔触、纵横交错的情节吹散了历史的尘埃,将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莫高窟呈现了出来。同时,它更是一段鲜血淋漓、满目疮痍的历史书写,侵略与反抗、破坏与保护、官场的黑暗、人性的复杂,都被史诗般的笔调融合在一起,汇成一曲关于莫高窟的血与魂的悲歌。
莫高窟悲剧命运的必然性并不是盲目的推断或凭空的臆想,而是源于作者对历史的把握,这也是《日落莫高窟》明显区别于同题材历史、文学作品的一大特点。作者以其独特的视角为小说构建了一个广阔的时空背景,将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折射于一点,从而形成了角度多元、层次分明的叙述。“十月革命”推翻了沙皇的封建统治,俄国国内一片动荡不安,而中国也刚刚经历了护法运动,处于兵荒马乱的年代,加之帝国主义列强的虎视眈眈,孤悬西陲敦煌的时局便可想而知。如此纷繁背景下,汇聚了更加复杂的人群,因俄国沙皇倒台而流亡中国以阿连阔夫为首的哥萨克骑兵团,以史晋康为首领的土匪团伙,古达云、邹季南带领的中国铁血军队,以钟云逸、罗邦汉、张建候为代表的中央及西部政府的腐败官员,居心叵测的日本间谍山田,以及热爱、敬畏莫高窟的西部民众,他们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历史舞台上充分展现着自己,就像一道道流向大河的支脉,他们相互碰撞、相互交融,最终掀起滔天巨浪。换个角度说,《日落莫高窟》可称得上是一部历史题材的文学力作,它所涵盖的不仅是中国近代史、西部史、敦煌史,更涉及到中俄、中蒙、中日关系史、战争史等等,作者将这些史料融会贯通,在史实的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和虚构,为世事沧桑赋予了天马行空的翅膀,赞颂了那些为莫高窟付出了时间、心血甚至生命的英雄们,弘扬了官兵将士们沙场铁血、抵御外侮的傲然正气,更为重要的是小说融历史、文化、人文于一体,充分展现了对莫高窟1000年来兴衰荣辱与悲剧命运的反思。
多元的故事结构极大地提升了小说《日落莫高窟》的阅读快感。小说以双线并行的方式进行故事的整体架构,一条是阿连阔夫及其哥萨克骑兵团流亡中国经历和复国梦,另一条是白草不远万里到敦煌学艺以及她与邹季南之间间纠葛的情感历程。一方面是铜皮铁骨、枪炮烈马的豪放情怀,一方面则展现了柔情似水、温婉动人的婉约之姿,两条线索交叉融汇,使得整个故事脉络呈现出一种刚柔并济的美感。围绕这两条主线的是更多或精彩或沉痛或复杂故事的穿插。古达云运筹帷幄,大败阿连阔夫,李雨东慷慨就义,关启仁不战而逃。白草则被土匪掳上山而与史晋康相识相知。这些情节的穿插不仅更加立体化地展现了这一特殊时期的时代氛围与矛盾冲突,也为故事的后续发展埋下伏笔。两条并行的主线终于相交于敦煌莫高窟,便注定了这里的不平凡。小说下卷一开始政府官员们关于如何安置阿连阔夫及其部队的大讨论就描写得十分精彩,将陆甫澄、张建候等官员之间相互倾轧、推诿掣肘的丑恶嘴脸以对话、表情与心理描写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同身份的人群在各自利益的驱使下,逐渐形成了更为尖锐的矛盾和激烈的对抗。在邹季南与阿连阔夫的较量中处处暗藏杀机,邹季南对其部队实行人枪分离、人马分离的政策,不断削弱其战斗力,阿连阔夫则暗中与日本间谍勾结,以图后手。而邹季南与白草的情感纠葛也几经波折,冲动的欢愉、愤怒下的误解直至最后的情感爆发,两条线索不断升华,将整个故事推向高潮。每条线索各自发展,最终汇聚到一起,一个个看似偶然的经历与故事,在命运的安排下必然走到一起。正是作者这种独具匠心的艺术构思,使得整部小说情节更加饱满、厚实,又充满了戏剧性与张力。
波澜起伏又极富表现力的故事情节源于小说中人物的塑造。作者对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是真实而理性的,没有刻意贬低入侵者的形象,阿连阔夫虽然有其粗俗、莽撞的一面,但他不屈不挠的军人气质与精神也深深地保存了下来,总体而言,他更像是一个悲剧式的英雄,而不是卑劣的侵略者与破坏者。阿连阔夫身边的犹太侍卫马久卡什虽然破坏了莫高窟里的壁画,但他在与卖油糕的女孩环环的交往中,却展现出诚实、可爱的一面。同样,作者也没有刻意去拔高保卫者的形象,邹季南一派儒将之风,勇猛果敢又喜爱诗书,但其性格中也不乏冲动、鲁莽的负面因素。白草对绘画与艺术有着执著的追求,她坚毅、刚强,却也容易在冲动下口不择言、不顾他人感受。正是这种多面化的人物塑造,才使得他们更加贴近真实,有血有肉,而不是成为脸谱化的形象。此外,人物的刻画更多的是展现作者对历史、对莫高窟的反思,唯利是图的王道士、视财如命的罗邦汉、阿谀奉承的陆甫澄,民众的冷漠与政府的腐败无知,才是造成莫高窟悲剧命运的根源所在。小说中有大量篇幅的对话,就像奥尔罕·帕慕克所说:“小说家的首要任务就是发明一个主人公,一旦作者成功做到了这一点,主人公就会像戏台上的提词员那样轻声地向小说家讲出小说的整个过程。”这部小说中的人物就像一个个故事情节的推进器,在展现自身形象的同时也完成了对整个故事的叙述。作者从人性的本质出发,并作出合理的描摹和假设,使人物思想行动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逐渐升华,最终达到了人性的真实。
色彩的运用及其意象的表达是小说《日落莫高窟》的一大特点。在小说开篇壮美的景色描写中便有充分的展现,嫩绿的草原、血红的夕阳、黑魆魆的剪影,这些极致的色彩如同一张张色块分明的幕布,将情绪笼罩在其中,绿色代表生命与希望,红色代表热烈与奔放,黑色代表严酷与死亡,小说就是在这样一种庄重、肃穆而又充满激情的情感基调中展开叙述。“白草磨天涯,胡沙奔莽莽”,早已失去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壮美诗意,荒凉的沙漠与戈壁滩因战争的阴云与鲜血的洗礼被染成黑色和赭色。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依然坚强生长的白色芨芨草,就如同小说中的白草,代表着一种坚韧、圣洁的力量,那是对艺术和梦想的信仰,也是对国家和历史的坚守。小说的结尾处依然写到巨大的落日,这时的红色已近消散,热烈与激情过后是沉重悲壮的余韵,余晖散尽,大地一片昏暗……落笔之处,是蚀骨的悲哀与深刻的反思,就像题目一样,莫高窟依然摆脱不了“日落”的悲剧命运。
小说《日落莫高窟》是一部集历史性、现实性、创新性于一体的文学力作,两位作家十几年的呕心沥血、翻阅文献、勘定史实,以独特的视角、细腻的笔触、纵横的思想,展示出了一个传奇而又真实的莫高窟。在展示之上给予了深刻的思考,破除历史的蒙翳,翻开滚滚黄沙,将保护莫高窟先行者们的形象展现在我们眼前,充分体现出作家的担当精神。